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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劫无儘路

词难达意

 

Warning:含剧作家→博士

Summary:这里有值得他在意的人。

姊妹篇:《文不对题》

   

那天我路过街角,一如往常,大剧院的工作人员不厌其烦地在灯牌贴上新的海报。我扫了一眼就被海报角落里的剧情简介夺去了视线。

我一眼认出那是他,我仿佛看到他坐在剧场的一角,正如多年前在教室的角落里,轻轻地推一推眼镜,整一整袖口,把桌上散乱的稿纸推到一边,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大大的眼睛像做着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太晚了,太晚了。才二十三岁,就已经是太迟了。


已经太晚了,我敲了敲黑板,指着窗外已全乎暗下来的天,老师吩咐我说六点半之前要把这里收拾好。彼时尚未成为剧作家的他才从一堆废纸中抬起头,再给我一点时间吧,还有一点就写完了。

你在写什么啊,联赛作文?我用高中生一贯的难缠凑到他身边,试图从那些信纸上看出什么来填补我生活中只有刷题和睡觉的空虚。那些纸上的墨迹颜色不一,深蓝色和深红色交织在一起,我并不懂它们的区别。

我只是……在写而已,他把手中的赛璐珞杆钢笔握得更紧了些,在纸的边缘划了几下,我注意到这支笔写出来的是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发黑,就像是缓慢笼罩下来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我又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回答今天有社团活动,真好,升入高三后我与学生活动唯一的联系就是在帮老师收拾教室的时候同这些老油条打交道。他好像并不介意我看他,在纸面上划下几笔又借着晚霞离去的脚步补上了欠缺的最后一点。


我后来才知道那也是个高三学生,而且就在我的班级就读,只是他的座位总被远远拉开,桌面上糊满了各式各样的马克笔痕迹,以至于他每天不得不拿出稿纸垫在上面才能完成课堂笔记。除此之外的事情我实在不太了解,我甚至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而令人惊奇的是,在看到海报的瞬间我的眼前就浮现了他的面容。真奇怪,每一种美终究都应当凋残零落,而他的文字好像连死亡都能战胜。只不过那时我对此一无所知,也未曾向他要求过哪怕是一次检阅纸上内容的机会,在我看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写来消遣的不过是一些无聊的幻想小说,而我只要愿意付出一袋零食的代价,就可以和我在班级里的伙伴们交换着阅读,附带着共享一些不成熟的评价,而他那时的存在感甚至比不过高三每一个午休的茶歇。有时他在上课中途打开前门进入教室,我们也会当做没看见似的;他不在的时候材料总还是要发,那些白花花的卷纸凭空落在他的桌上、椅子上、还有些被团起来塞进已经满满当当的桌肚里;还有一次他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在笑。因为听说班里小团体的领头人要和中意的学长告白,但那封情书对方拆开看一眼就退了回来,据说学长看不懂。那个嚣张的太妹第一次哭了,信封落款上蓝色的钢笔字被她的眼泪氤氲开,像一团窗玻璃上的水汽。


下周我整理教室的时候他依然赖在那里。学校的社活周给了社团更宽松的时间,有些社团会在校内准备到晚上十点以后,因此老师这周甚至都没吩咐我做事。而我贪图从无聊的晚自习中落跑,便像个将军一样巡视着楼层。当我来到熟悉的教室门口时,打乱排放的课桌椅中只有他一人仍坐在角落里书写,我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标识,话剧社居然会只剩下一人,他竟然在社团里都惊人地孤僻,即便高三生还在参加社团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但这些都不归我管,我只是想找点乐子。于是我跳到那一圈桌子围起来的舞台上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这一次他的回答变了。我在写剧本,说这话的时候他正从一个方形的墨水瓶中为自己的笔上墨。教室的灯光让原稿纸上的文字明亮起来,我终于有机会打量他那名叫《摇篮曲》的剧目,他的文字平静、优美,但红色的墨水在他手边一笔一划落到纸上,倒像是他抽走了自己的血液书写。我问他高三了还要继续准备演剧吗?他执拗地继续写,泰拉之春艺术节要到了……老师会来看。没什么新奇的理由,我扁了扁嘴,目光从剧本上移到其他稿纸上,这一次我看到清一色的红。


不久后我知道他叫做老师的人是个临时调来的大学教授,据说是个有名的博士,那段时间的副业就是在我们学校管事。他出现在教室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就像是从我们班消失了一样。有一次我看到他从那幢爬满了常春藤的红楼里出来,胸口紧抱着一张薄薄的成绩单,我猜他的心这时大约是随着旋转楼梯向上飘的。老师,他的口型微微颤动。

后来那个老师真跑到我们班来,给我们在考试之前做紧急动员。我注意到他那时不自然地扯了扯左手袖口,浆好的白色衬衣上落的褐色污迹不像是墨水的杰作。他的手指挑起腕口上的编制手链、很小心地,尽管从别处得到的手链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脆弱,青色的手链坚定地卡在尺骨和挠骨上,深情地在他的皮肤上印下稍有些粗暴的痕迹,强迫不远处微张的伤口吐出两滴泪似的真情。这位菲林男孩把脑袋枕在臂弯里,他的所有动作都是轻轻的,后来他的老师因开会没能赶上剧目演出,他的手也是这样轻轻垂下来。


毕业前一个月他终于得偿所愿,在某个中午班主任走进来干巴巴地宣布一则喜讯,他的文章登报了。他不在,于是好事者拿来了所述的报纸,报社的编辑评价他的文章感情真挚用词新颖,还有一些我从没在我们老师笔下看到过的形容,全班都在传阅他的文章,直到我们所有人都注意到被退回情书的主角脸上一会红一会绿。谁也没想到他的天赐良机是一场并不令人欣喜的意外,传闻说前不久他被情书的主角找了麻烦而那张薄纸恰好被人捡到。机缘巧合之下代书的少女心事就被转手给了报社。而这之后等着他的自然是那个女生的报复,不过反正我们无人在意空下来的位置,只是有谁经过时会故意碰倒它,终于某天班主任一挥手让人把那个桌子拖了出去,而我们依然好得同往常一样。


拍毕业照时我最后一次穿校服,我没看到他,但毕业证书全部发完一张不剩,班主任大点兵似的指派我去找他,我晃到红楼旁边的小树林看到他的毕业证书连着红绸都撕碎,孤独地躺在地上像小行星爆炸之后留下的铁埃尘。返回去的时候我觉得如实报告不大适宜,仍随口扯谎说他去洗手间了,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用手机相互留影,没人在乎照片现在拍还是五分钟后拍。班主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说算了会有办法的,同学们安静一下我们现在来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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